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巧計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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巧計

從梅宮出來以後, 有幾個宮女匆匆找到謝楹,說是德妃傳話。

謝楹知道,恐怕是淳安公主偷偷出宮的事情被發現了。

回到如清宮, 淳安公主已然跪在德妃面前, 垂頭不語。

身後跟著一眾同樣受罰的宮女太監。

德妃端著一盞茶,正靜靜地喝著, 護甲長而富有光澤,鑲嵌著珠寶與珍石, 足見珍貴。

進了殿門,謝楹也跪在德妃面前, 位置屈居淳安公主身後。

“臣女楊楹,見過德妃娘娘。”

聞言, 德妃側目瞧了她一眼,滿是不屑。

畢竟榮獲盛寵的德妃, 一直位列大昭四妃之首, 也因著德妃的榮寵與母族家世, 淳安公主才敢如此放縱。

“你就是楊老首輔的外孫女?”語氣隨意。

謝楹低頭道:“正是。”

德妃直入正題道:“公主貪玩, 本宮想著楊老首輔家外孫女自然端莊懂事, 特意同皇上說明, 請楊娘子入宮做伴讀,卻沒料到,楊娘子竟也縱著公主胡鬧。”

眼見德妃怒氣愈重,謝楹在心中冷笑,明知公主的習性, 出了事, 卻又怪在他人身上,偏生先捧再貶。

若是換做其他女娘, 恐怕只是聽上一句,便將所有過錯都攬到自己身上,倒是迎了德妃的意。

德妃是特意選中她,想必還有其他用意。

淳安公主害怕地縮著頭,絲毫不敢插嘴,這件事算起來,自然只是公主的錯,但她並沒有想要為謝楹解釋的意思。

“再過兩個月,便是淳安的及笄之日,屆時,大澧也會派公主前來出席,若是被大澧的公主比了下去,我大昭顏面何存?”德妃放下茶盞道,語氣犀利。

誤國的罪名扣下來,若是真的出了錯,恐怕出事的不僅是謝楹,還有連帶著的楊府上下幾百人。

不僅如此,謝楹心中微微一驚,倘若真的牽扯到了楊府,那便是政治陰謀。

但令她意外的是,大澧公主也要來,那是不是意味著,她可以見到兩位皇姐了?

謝楹在心中盤算著,又道:“回稟娘娘,臣女並不覺得公主出宮不對。”

德妃冷哼道:“公主私自出宮難不成還是合理的?楊老首輔的教養就是如此麽?”

“娘娘,”謝楹擡頭,眼神堅定地盯著她,道,“公主出宮,也是為了增長見識,依臣女所見,與其讓公主空讀聖人之書,倒不如讓公主多接觸一些市井傳聞,多看民生百態。”

德妃道:“胡言亂語,金枝玉葉的公主豈可與那些賤民接觸頗多?”

“民生為本!”謝楹反駁道,“依娘娘的意思,倘若公主依舊被困深宮,又能明白什麽?公主生性純良,天生質樸,或許,是娘娘您錯了呢?”

啪的一聲,混雜著熱水的瓷杯在謝楹眼前炸開,破碎成碎片,滾燙的熱水迸濺到了謝楹的手上,燙起緋紅的水泡。

“大膽!”

謝楹脊背挺直,面色不改。

德妃冷聲:“本宮找你來是讓淳安知書達理,而非助長她離經叛道!”

她問:“德妃娘娘,倘若臣女能幫公主學到真才實領,是否就算臣女對?”

德妃微頓,就連跪地的淳安公主也不禁擡眼朝她看去。

“和清宮今日好生熱鬧。”

話音從身後傳來,聲音不怒自威,氣場極具魄力。

德妃匆忙起身,柔聲道:“陛下。”

“愛妃,何事如此動怒?”龍袍男子笑著走過去。

謝楹餘光只能瞥到一抹明黃的衣擺。

“只不過是楊家小娘子同臣妾多說了兩句。”德妃笑著一句帶過,“今夜可是要在此處用膳?臣妾好吩咐人出去準備。”

景元帝蕭靖應下,又低頭看了眼跪在地上的謝楹,喜怒不辨道:“哦?同愛妃爭吵?”

謝楹道:“的確是臣女的錯,不該放任公主出逃。”

淳安公主暗暗咬牙,垂頭不敢說話。

蕭靖瞧上一眼,便覺事情不對勁,“愛妃,過幾日淳安要辦及笄宴,大澧的使臣也會來,可不能再放縱淳安了。”

身為皇帝,自然清楚自家女兒是什麽脾性,頻繁更換伴讀,如今依舊要偷偷溜出去。

德妃賠笑道:“自然。”

他道:“那就讓阿楹繼續陪著淳安讀書吧。”

德妃卻道:“不知楊娘子是否還願意。”

倘若能進入及笄宴就能見到兩位皇姐,而謝楹唯一的機會,只能是抓住做伴讀這一條路。

她剛想打發走謝楹,卻聽小娘子道:“陛下,臣女願意。”

蕭靖看著她,道:“那便好,這幾日,朕允許你隨時出入宮中。”

“多謝陛下。”

*

出了宮門,身後的淳安公主喊住她。

謝楹並不害怕,轉身行禮。

淳安公主扭捏了一下,又道:“你真的支持我出宮?”

謝楹笑道:“為何不可?”

公主也該有出宮的自由。

頓了下,謝楹忽的神秘道,“公主殿下,您記得,陛下可是您親自請來的,若是問起來,可不要說錯。”

聞言,淳安公主瞪大了眼睛,不可思議。

“你竟然——”

“我借公主名義,請陛下去和清宮,”謝楹道,“陛下對公主寵愛有加,自然不會拒絕,更何況,是公主說的,臣女可以借公主的名義做事。”

淳安公主眨了眨眼睛,不敢想,眼前的世家貴女竟然有膽子利用皇帝與她堂堂一個公主,把德妃娘娘瞬間壓了下去。

恐怕她母妃此刻也只顧得上高興,根本不會想到,父皇去和清宮只是一個計謀。

“你膽子好大。”淳安公主發自內心地感慨,簡直比她還要離經叛道。

謝楹微微一笑,早就知道德妃不會善罷甘休,淳安公主也不會幫她,能打贏她們的,也就只有皇帝了。

德妃想要借機給她一個下馬威,好威脅她之後繼續為她做事。

按照剛才的發展,倘若皇帝沒有來,德妃就會找個借口原諒她,緊接著利用愧疚之心,繼續拉攏謝楹與楊府。

如此被動,謝楹與楊府可就要被劃分到德妃陣營了。

想要破局,就只能劍走偏鋒,t奇招險勝。

“剛才謝了。”淳安公主小聲道,她清楚,謝楹敢反駁德妃,已經是“膽大包天”。

“沒事。”謝楹收回視線,平靜道,“若是沒有其他事情,我就先回去了。”

今日本是她的生辰,謝楹還想著趕回去吃一頓好的,過一場除夕呢。

*

離開皇宮後,楊府的馬車已經在宮外等候,侍女春早也拿了件披風為她穿上。

路上,春早交代道:“娘子,老夫人吩咐了,要您這幾日莫要去打擾大郎讀書,春闈馬上就要開始了,大郎這幾日都要好好準備呢。”

謝楹打了個哈欠應下,嘴上嘟囔道:“我那個便宜兄長,也沒有多認真讀書吧。”

春早想了想,也覺得沒錯,“但老夫人還是很重視的,畢竟如果能考中,大郎的親事就定下了。”

“親事?”謝楹來了點興趣,撐著額頭問。

“對啊,”春早說,“娘子您忘啦,老夫人為大郎相中王氏的娘子,算是高攀,但若是大郎能夠高中,就名正言順啦。”

“哦。我差點給忘了。”

春早笑說:“娘子也已經及笄,過幾日,說不定議親的媒人就要把府裏門檻踏破了呢。”

謝楹微楞,捏了捏眉心,懨懨地應了一聲。

突然覺得生辰沒什麽好過的了。

*

楊府恪守清廉節儉之風,上下皆是如此。

就連過生辰也是匆匆忙忙地帶過。

謝楹的生辰晚了兩日,剛好是今天,但卻又被叫去皇宮做伴讀。

辛苦了一整日,謝楹也沒什麽心思過生辰了,簡單洗漱一下就休息。

夢裏,謝楹看到了一盞明晃晃的燈,燭火在半空中飄忽不定,吸引著她往前走。

仿佛有一張字條悠悠飄落,她伸手抓住。

字條上的字昏暗模糊,怎麽也看不清。

直到最後,燈芯越來越明亮,化作一個大的光圈,將她整個人籠罩在其中。

有人喊醒她。

謝楹這才惺忪著雙眼起來,又是一個印象深刻且光怪陸離的夢。

只感覺自己的靈魂都快要被剝離。

但也無可奈何,她有些後悔喝下那碗符水了。

大師果真是大師,符水都夠折騰人。

*

接連幾日入宮做伴讀,淳安公主對謝楹的敵意也漸漸弱化。

一日午後,後花園,淳安公主同謝楹一起偷看話本子。

兩人配合默契,總能在嬤嬤進來檢查的時候提前擺好姿勢,裝作認真讀書的模樣,看的兩位嬤嬤都不禁欣慰了起來。

話本子故事簡單,無非就是一個公主愛上了敵國的將軍,後來將軍裝作柔弱的可憐人混入公主的國家,然後利用公主單純善良的性格,騙取她的信任。

最後,將軍在與公主大婚之日攻破城樓,公主一身嫁衣為國自刎,跳下城樓。

而那位將軍最後永失所愛,孤獨終老。

淳安公主看完結局,哭的稀裏嘩啦,抱著書難過地直打滾。

“嗚嗚嗚,他們的結局竟然是陰陽兩隔,嗚嗚嗚好虐。”

謝楹卻問:“淳安,你希望公主活下來嗎?”

“不是,”淳安抹把眼淚,搖搖頭道,“雖然我知道他們彼此都喜歡對方,可我卻認為,為國,為大義犧牲,是公主的使命。”

淳安坐起身,認真道:“國家養育我,給我公主的榮耀,那我也應該與他共存亡。”

謝楹微訝,眼裏溢出幾分欣慰,轉而化作幾分失望,“不,她不該自刎。”

淳安不解道:“難不成還要同將軍在一起嗎?可他都滅了公主的國家。”

“沒錯,所以,”謝楹眸光堅毅道,“倘若我是公主,就應該把劍指向將軍,先殺了他,再覆國。”

“覆國?”淳安公主詫異道,似乎很是不理解,“公主做不到的。”

謝楹看著她,笑說,“就是做不到,也要嘗試去做,人人都可以覆仇,為什麽我們不行呢?”

“女子勢力弱小……”

“公主也覺得女子生來就不可以麽?”

淳安公主搖頭道:“並非是我的偏見如此,只是,世道如此。”

謝楹說:“世道取決於勝者,倘若公主贏了,那世道如何,便可由公主來改變。”

“說得好!”

一道洪亮的男聲響起。

謝楹轉過身,定睛看去,只見兩位風度翩翩的男子從宮道裏走出來。

其中一位儒雅灑脫,隨性風流,手持折扇,正是晉安王蕭瑾。

而另一位沈默陰沈的少年郎,身穿黑金繡袍,雲紋錦靴,似乎如何也猜不透他的心思。

淳安公主從秋千上站起身,激動道:“九皇叔,五皇兄。”

“小淳安,又在偷偷看什麽呢?”蕭瑾打開折扇,視線落在她手裏的書上,笑道。

她趕忙把書拿到身後,隨口道:“沒什麽。”

謝楹行禮以後,便感覺有些怪異。

蕭瑾的目光落在謝楹身上,道:“剛才楊娘子所說,本王也覺得甚有道理。尤其是那句‘世道取決於勝者’。”

“臣女一時突然有感而發而已。”謝楹道。

淳安公主道:“我倒覺得,阿楹剛才說得也很對,只不過對我來說難了些。”

蕭瑾打趣道:“倘若楊娘子是公主,定然很有趣。”

謝楹心中一動,旋即笑吟吟道:“成為公主就要擔上相應的責任,怕是與臣女性格不合。”

不知為何,說這話的時候,謝楹總覺得有視線一直落在她身上。

蕭瑾笑笑,繞開剛才的話題,道:“小淳安可要好好準備及笄宴才行,莫要丟了皇室顏面。”

“知道了,”淳安公主嘆氣,又掰著指頭道:“大澧有三位公主,只可惜夭折一位,其他兩位莫不是都要來?”

晉安王轉頭對蕭初霽說:“阿霽,你覺得大澧的公主與我們淳安比,孰好孰壞?”

一時間,謝楹同淳安一起看去,頗有些期待答案。

蕭初霽沈默了片刻,輕飄飄地道,“半斤八兩而已。”

淳安公主頓時露出失望的表情,自顧自地說:“皇兄真是一點面子都不給,但說實話,我很想見見大澧的七公主呢。”

聽到“七公主”三個字,謝楹的脊背像是觸了電般瞬間繃緊。

“為何?”蕭瑾問。

“因為她很厲害呀,”淳安公主眼睛忽的亮起來,真誠道。

“五年前,大澧宴邀三國參加秋狩,最後卻是一個十歲的公主與五皇兄一起射殺了巨虎,七公主請願,讓兩位皇姐不用遠嫁,這件事已經傳遍了。”

“單單讓兩位公主自由選擇婚姻,就已經羨煞一眾貴女了呢。”

蕭初霽面具下的臉色微僵,看不清他眼底翻湧的情緒。

“若是我能在宴席上見見她,不知有多好。”淳安公主嘆氣道,“可惜,最風光的那一年,卻是她在人間的最後一年。”

一場大火吞噬掉所有,抹殺掉她的未來。

蕭瑾感慨:“世事無常。”

謝楹垂下眼簾,道:“也不知後來發生了什麽。”

“聽說,大澧太後悲傷過度,重病在床,整個皇宮都在慟哭呢,皇帝下令,全國縞素,公主入葬皇陵。”

淳安公主又道:“但可惜,只怕屍首卻早已化為灰燼。”

氣氛凝固了片刻,蕭初霽嗓音沙啞道:“皇叔,我還有事,先行離開。”

“嗯,這些日子也莫要太辛苦。”蕭瑾拍拍他的肩,道,“軍功固然重要,也沒有身體重要。”

蕭初霽應下,旋即離開。

謝楹目送他的背影離開,卻總覺得那抹背影太過淒苦。

*

踏春日,晉安王在王府後花園舉辦了一場宴席,宴邀諸位世家大族以及有名書生一聚。

他本就是無妻無子的浪人,所做的最多的無非是尋花問柳的雅事,再不濟就是同諸位才子詩人探討人生哲學。

謝楹也隨同自家長兄一同赴宴,畢竟楊信身為書生,未來定然是要入仕,又是楊淳老首輔的親外孫,自然要重視些。

又恰逢兄妹兩人都已經到了談婚論嫁的時候,多參加些宴會,也是促進世家聯姻的一種手法。

晉安王府燈火通明,馬車擁擠,人頭攢動,不少年齡相仿的世家鬼女同樣前來赴宴。

就連淳安公主,太子與昭王也都一同前來。

穿過晉安王府的一條長廊時,謝楹無意間瞥到府邸內的一小塊專門圈起的花圃,裏面種植著什麽植物,還有專門打理的花匠。

謝楹小跑著趕上楊信,問:“阿兄,你知道那花圃裏種的是什麽嗎?味道有點特殊呢。”

楊信正在默背宴會之上可能會討論的話題與自己的詩作,被自家妹妹一拽,頓時打了個磕巴,順著她的方向看過去,“是薄荷呢t,尋常東西而已。”

“是薄荷?”謝楹又看去,喃喃道,“那可以做薄荷糖嗎?”

“自然是可以的,”楊信又道,“只不過,制作工藝覆雜,若想吃,可只有皇室才行呢。”

“是嗎?”

“你呀,”楊信蹲下腳步看她,無奈道,“自從生了一回病,你就是如今這副問東問西的模樣,是不是磕壞了腦袋?”

“沒、沒有,”謝楹連忙後退揮手,笑道,“我就是有點好奇。阿兄,你快些背書吧,一會兒若是玩飛花令,你接不上可就不好啦。”

提起來這茬,楊信就頭疼,只好轉身繼續低頭默背。

而身後的謝楹則是看著那抹薄荷呆楞一瞬,回想起當年在大澧,蕭初霽明明說過,薄荷糖在大昭只是普通的糖而已。

人人都可以吃上。

難不成,事實並非如此?

只是沒想到,晉安王府竟然也喜歡種植薄荷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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